在地方人文空間《在地方好》第八期「家屋何在」

在地方人文空間《在地方好》第八期「家屋何在」(2019/05/25, No.8)

#在地方人文空間:https://www.facebook.com/BeingPlace/



回應秘密、回應認同:
談黃惠偵(2016)《日常對話》

(鄭中信/撰文)

秘密是個兼具封閉性與開放性的弔詭詞彙,它有著突破封鎖的能量,不安於內在的封閉。秘密之所以成為秘密,就是在於它的隱蔽,只要不被陳述,就會深藏在心裡。不被發現的秘密,只是無聲獨白,對他人來說,不曾聽聞的故事,等同於從來就不存在。而秘密之所以被察覺,開始有了名字,來自於它的外露。原本隱藏的東西,出自於當事人的無心或是有意,或是出自於他人無意間的發現,助長了外露的能量。內在推擠與外在拉扯的雙重趨力下,讓隱蔽秘密的人,不斷面對說與不說的抉擇。尤其,當秘密涉及認同與價值,它越是會形成巨大的壓力,尋求舒解回音的縫隙。

黃惠偵(2016)《日常對話》紀錄片,以導演(女兒)與母親的關係開展,逐步闡述自身的成長歷程,耙梳母親的家庭故事。母親原生家庭位於雲林北港,在男大當婚、女大當嫁的價值觀下,因媒妁之言而結婚,嫁到了嘉義。婚嫁之後,母親的家人對女婿的嗜酒、好賭、暴力束手無策;家庭生計不僅由母親維持,在殯葬牽亡中擔任紅頭法師,導演也在六歲時候開始幫忙。最後,母親終於忍無可忍,在導演十歲時,帶著她們逃離家暴的環境。因為沒有戶口名簿,導演無法完成國民義務教育,也因為母親的性向不同,被旁人說是變態、不正常,讓導演耿耿於懷,甚至開始討厭母親。在日常生活中,導演與母親的眼神很少交流,再加上母親與朋友之間的互動親暱,比母女之間的相處更加活潑開朗,使得導演為彼此的疏離、陌生感到挫折。另外,讓導演不明所以的,是母親還對外宣稱,兩個女兒是從外面領養而來,彷彿透過血緣區隔,母親才能夠定位自我。

這些日積月累的日常,都讓導演懷疑,母親是不是討厭自己,芥蒂也在日積月累中增長。而感覺自己被討厭的根源,其實來自於更加深遠的秘密。導演在影片中揭露,在母親與父親分房的時期,導演被安排與父親一起睡覺,曾經有過被性騷擾的經歷。感受不到母愛的導演,在驚嚇、害怕中懷疑,自己是不是因為被母親討厭,才會有這樣的安排。這個害怕被拋棄、被留下的夢魘,常在夜晚迴盪。導演在影片中提到,以為不再提起,就能忘記的秘密,卻「什麼都不說,反而讓我們記得更加清楚」,應當是親屬關係的「父親」、「丈夫」,成為隔離母女的屏障。可以想見,導演期望透過與母親的「日常對話」(Small Talk),解除秘密,找尋「討厭」與「被討厭」的解答。而這個費盡千辛萬苦所越過的屏蔽,花了母女三十多年的時間。

母親與導演(女兒)兩人神色凝重的坐在餐桌兩頭,是影片最常出現的場景。導演懷疑自己是否是母親的累贅,一直追問著母親往外跑的原因,追問著母親與朋友相處的歡樂,和回家之後的鬱鬱寡歡,為何有著巨大的落差?詢問母親是否討厭自己?母親反倒是在導演的追問中,說出「我知道妳很討厭我」,展露了她也在乎女兒的觀感,那個觀感來自於自卑。母親的髮型、穿著、姿態,以及與女性朋友的曖昧,吐露了只對同性有感的性向。不論導演如何詢問,母親始終不願意用詞語表達,以「這有什麼好講」、「知道這個不好」回應,哪怕已經帶女性友人回家,戲稱臥室為新房。彷彿,只要不坦承,便可以守住性向的秘密,不被價值所箝制。對於性向的價值認知,被傳統道德所嵌制的人,不只母親一位。秘密不是單獨個人所擁有,它以心知肚明,卻又未曾言說的方式,逐步擴大了同盟。母親的兄弟姐妹拒絕承認親人的性向,紛紛以轉移話題,或是以「不知道」作為回應。拒絕求證、拒絕承認的家人們,用各自的方式解讀秘密,基於各自的理由埋藏了秘密。在知曉,卻又不曾求證中,秘密擁有不同的複本,靜默的將觸碰戒律的家人,推出認同之外。所以,導演的家庭溯源,不單純是返鄉探親,不是為了揭穿已知的秘密。更想要探究的是,母親的親人是否知道秘密,如何看待秘密,試圖透過提問與描述,重新建立認同。

對於導演兒時曾被父親性騷擾是否知情,不得而知,這也不是導演想要追問的往事。導演在影片中提到,自己需要透過拍攝,強迫自己說出秘密,也期望著母親回應,讓從未言說,卻又各自解讀的芥蒂可以坦露,解除「討厭」與「被討厭」的障蔽,走出那個遭受家暴的時空,解除母女疏離的困境。當母親聆聽導演的獨白,期望得到關愛與互動,就如同導演與女兒之間一樣歡樂,母親默默地流下眼淚,道出捨不得女兒們跟著她一起辛苦。母親的「我知道你很討厭我」,是深深埋藏在心裡的自責,揭開了疏離的秘密。

在母親兒時生長的地方,雲林北港三合院的古厝中,意外發現導演剛滿四個月的幼兒照片,導演高興得脫口而出「那我真的是你親生的對吧」,母親回應「對啦」,在身世的確認中,吐露了導演渴望母親的認同,也確認了認同。古厝發現的照片,有著母親的成長回憶,安排在《日常對話》起始的段落,看見了導演溯源的努力與期許。母女雙方秘密的坦露、芥蒂的解除,讓家庭記憶、家庭關係得以重新開始。當母親開始準備豐盛的餐點,開始與女兒(導演)、孫女有親暱的互動。當片末,在母女對坐於餐桌的肖像速寫之後,孫女拿著玩具攝影機,伴隨達達達達的聲響接近祖母,詢問祖母「妳愛不愛我」,祖母故意不直接回應,以及孫女的玻璃心,逗趣的親子關係,讓秘密的揭露,展現了正向的意義。在導演跟拍的影像畫面,在三代互動與觀看中,將母女、祖孫的情感緊緊相繫,為躍上螢幕的家庭記憶,留下了多重見證。

為何喧囂?何以孤獨?
談赫拉巴爾(1989)《過於喧囂的孤獨》

(鄭中信/撰文)

赫拉巴爾《過於喧囂的孤獨》中的敘事者(主人翁),最終為何走向死亡?打包工人漢嘉的工作屬性,已經預告了小說人物的結局。在急遽現代性的發展下,人類異化成為機械的一部分,也預告了知識的盡頭。

主人翁漢嘉獨自一人,棲居在有待銷毀的成堆書籍裡,構築著自我生命與知識的宇宙。書籍的打包,破壞了可見的形體,作者卻巧妙的以形體的粉碎,萃取內容的精華。因形體破壞而滲漏的精華,讓打包工得以獲得最為純粹的經驗;讓書籍的最終結果,不是碎片,而是莊嚴而巨大的紀念碑、藝術品,散發著光芒。正如同主人翁母親的骨灰,在焚燒過後成為灰燼,灰燼又成為蔬菜的養份,然後成為自己的食物,滋養身體與精神。如此,破壞被賦予意義的轉換,讓歷史名人、世界名著脫離書籍的形式,得以持續延續精神,在勞動與思索中,逐步濃縮成為《過於喧囂的孤獨》的包裹。

不只是生存環境,淬煉知識的過程極為孤獨,小說時常出現「因為我有幸孤身獨處,雖然我從來並不孤獨,我只是獨自一人而已,獨自活在思想之中」(P24-25)、「我逐漸驚異地意識到我的工作把我拋進了一個廣大無垠、威力無邊的領域」(P77)的精神,強調湧現的豐沛知識,是承受孤獨的對等代價。

書籍猶如生活的動力,支持著主人翁的生命。青年耶穌與高齡老子以形象,降臨在意識(現場),成為精神的重要支持,為漢嘉注入抵抗的動力,容受著吵雜、污穢與惡臭。因此,當打包成為產業的分工,當書籍被置換成為慘白的紙張,荒蕪的風景,讓主人翁頓失知識的場域,失去棲居的處所,形同宣告生命的終結。不難想像,赫拉巴爾將漢嘉置身於打包機中,複製粉碎書籍的方式殉身,反抗逐漸荒蕪的世界,對桎梏的籠罩,有著多麼大的批判。


事件化為語詞:從世界文學回望在地文學

(張玉伶/撰文、梁偉樂/攝影)

2019世界閱讀日「閱讀百年城市公園(5/5)」,「老樹蔭下為你選本書」單元,朗讀選詩的部分我採用社會議題性質較高的詩歌集結,近期我反覆思索,我們之所以還能在此閱讀、談論詩歌、生活,都是幸運,生處尚且過得去的生活,但縱然進入二十一世紀,遠方、或鄰近的地方、甚或我們的明天,屠殺、不同形式的戰爭,都離我們很近。

主題標語引用英國文化評論家約翰.伯格(John.Berger)所言:「將事件化為語詞,就等同於在找尋希望。」伯格說這句話的前提是──上的的評判是很遙遠的。所以作為小說家、文學工作者,需要將自己所見的物事化為語詞、書寫下來。

詩歌是從月份排序下來,陳黎開宗明義的〈二月〉為這島嶼過去的二二八事件謳歌;〈成年禮〉是這座島嶼的根,各族原住民的成年禮舉辦時節不一,而在屏東大武山成年禮往往舉辦在三月;〈荒原〉是四百行的英文經典長詩,早在很久以前歷經高度文明、現代化造成的人類疏離、抑鬱的艾略特就已經告訴我們:「四月是最殘忍的季節(April is the cruellest month,)。」;〈一顆螺絲掉在地上〉選自中國富士康工廠因血汗而自縊的年輕詩人許立志,一顆螺絲掉在地上了,而螺絲的擁有者仍在媒體、在廣告看板上;〈大屠殺〉是首讓中國政權懼怕的詩歌,一九八九年六月,僅限給六四。

小說選文部分節錄自印度尼西亞的魔幻寫實小說《美傷》、2014曼布克文學獎得獎作──澳洲文學《行過地獄之路》、入圍2018曼布克文學獎的台灣作品《單車失竊記》、以及吳明益新作《苦雨之地》〈雲在兩千米〉,從印度尼西亞、澳洲再回頭看台灣,以二戰的歷史回應台灣是參與過二戰的問題,除了讓群眾知道我們與東南亞、澳洲一帶的距離實際上不遙遠,過往的歷史使我們有著相似的悲愴命運,同時者也是要讓群眾更理解台灣歷史。與此同時,也採用〈雲在兩千米〉這篇小說,小說主旨為尋找雲豹,雲豹即為魯凱、排灣族的神獸,與屏東在地族群息息相關,目的是希望藉由閱讀文學,讓參與的屏東人增進對家鄉的自我認同。

來參與者老少皆有,有年幼的孩子以翦翦雙瞳望著我,並且指著許立志的詩歌詢問:「為什麼人要自殺?」亦有年邁、深度理解台灣歷史的爺爺問我:「〈雲在兩千米〉是不是一種悲觀的文學呈現?」這兩者的回饋令我印象深刻,初要認識世界的孩童天真、純然,死亡離他尚且遙遠;而年邁、已認識世界許多的老者,詢問文學家創作筆下是否悲觀,呈現莫大的對比,這是令我意想不到的,也成為在世界閱讀日當中我所能夠帶回來最大收穫,並且反覆思考。

閱讀在當代社會中趨近式微,但同時也相當重要,資訊的破碎使得人們汲取的知識不完全、缺乏耐性,因此更要強調完整閱讀完一本書的能異。世界閱讀日走訪屏東公園,每個年齡層所擁有的屏東公園回憶相當懸殊,各有各的記憶可以論述,這些在制式教育、課堂之下無從習得,真正說故事的人就在我們生活之處,藉由文學的閱讀及書寫去回應這個社會。

世界、社會需要很多真誠的筆,輾轉真實。
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募資訊息:

關於媒體的經營,稿件書寫、編輯排版、印刷派送都需要經費,可否邀請各位,以實質的方式支持,讓書寫與出版可以繼續進行。這些支持的資源,不僅是書寫的動力,也將會是知識啟蒙的所在。《在地方好》會註記支持者姓名(或公司單位),以表微薄的感謝之意。

匯款資訊如下:
1-戶名:在地方人文飲食館
2-銀行:新光銀行 東園分行
3-銀行代碼:103-0967
4-銀行帳號:0967-10-018152-0

匯款成功後,請用電話或E-mail聯繫。
聯絡電話:鄭中信 0921-210358
(加Line好友,可用手機號碼搜尋)
電子郵件:b8715367@gmail.com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留言

熱門文章